俄罗斯的阿拉伯学和伊斯兰研究源远流长、成果丰富。阅读俄罗斯阿拉伯学、伊朗学家的专著时,小翻常常相见恨晚,期望国内学界和公众也能取长补短。限于时间、精力和资金,小翻只选取最重要的问题,介绍相关成果。如此既能帮助汉语读者了解苏俄东方学的框架,也方便小翻把俄语或阿拉伯语中的概念逐渐引入汉语。
在阿拉伯学中,最经典的问题之一便是《古兰经》的研读与翻译。近代以前的穆斯林学者普遍认为,《古兰经》作为真主的启示、指引和规定,语言只能是阿拉伯语。但有些人不懂阿拉伯语,却需要了解《古兰经》的内容。许多译本应运而生,虽然严格来说,它们只是《古兰经》主要思想的翻译(перевод смыслов Корана)。我们为了简便,不区分这两者,而是直接用“译本”代指“主要思想的译本”。
在俄罗斯与苏联的《古兰经》研究史上,经文最初通过其他语种转译成俄语,此后由阿拉伯语直接翻译成俄语。“间接译本”将在本文正文的第一节介绍。影响较大的直接译本共有九种,在此将按编译的时间顺序回顾。同时,为展示各种译本的特色,小翻选取每种阿译俄版本的《古兰经•开端章》,供读者欣赏。所以本主题全文平分为上下两期:本期讲述“间接译本”的历史和前四种俄文译本,下期盘点《古兰经》的其他阿译俄版本。
一
苏联东方学家别利亚耶夫(В. Беляев)和格里亚兹涅维奇(П. Грязневич)介绍,俄罗斯人开始认识《古兰经》,即阿拉伯-穆斯林世界最重要的经典,是在18世纪。为响应彼得大帝的号召,当时著名的文化活动家彼•瓦•波斯尼科夫(П. Посников)根据安德烈•迪里耶(André du Ryer)的法译本《古兰经》(1647年),编写出首部俄译本,于1716年刊布。译文与经文的原意相去甚远,何况法译本自身也不甚准确。
随后,法译本又催生了两部俄译。其中第二部于1790年付梓,编译者是18世纪下半叶的文学家米•伊•韦廖夫金(М. И. Веревкин,1732—1795年)。这部译本以其非凡的文学性著称,在俄语文学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普希金正是根据它写下了名诗《仿古兰经》。
韦廖夫金《古兰经》俄译本封面
两年后,阿•瓦•科勒马科夫(А. В. Колмаков)根据质量较好的乔治•塞尔(George Sale)英译本,出版了又一本俄译(1792年,圣彼得堡)。
乔治•塞尔《古兰经》英译本封面
此前,全俄罗斯第一版《古兰经》阿语原文印刷版于1787年在圣彼得堡面世。在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关照下,人们铸造专门的字模,用来印书。截至1789年前,阿文印刷版已经五次再版。该版本和日后名噪一时的喀山版《古兰经》也有一定关联。
《古兰经》喀山印本(Казанские мусхафы,мусхаф指文字版《古兰经》,区别于口耳相传的经文)是1802—1859年在喀山、由世界首座穆斯林印刷厂出版的《古兰经》印本。全书印量达15万份,实际上将此前问世的《古兰经》印本挤出了欧洲市场。它在东方也流传甚广,多次翻印。(文/维基;图/俄罗斯鞑靼斯坦共和国宗教管理局网站)
19世纪下半叶,尼古拉耶夫(К. Николаев,全名未知)根据阿•德•比别尔施泰因-卡济米尔斯基(Albert Kazimirski de Biberstein)法译本译出的俄文版《古兰经》流行起来,屡次再版(莫斯科,1864、1865、1876、1880、1901年),直到至20世纪初。
别利亚耶夫和格里亚兹涅维奇评价,“以上所有俄文译本均带有启蒙性质,而没有学术价值,毕竟它们是由业余人士根据欧洲语言的翻译而非原文写成的,自然也不可能处处令人信服。即便如此,它们也起到了积极作用,为俄语读者提供直接认识穆斯林重要宗教文本的机会,帮助消除了曾经围绕这部经典的一些荒谬的设想,因此也有助于理解东方穆斯林各民族日常生活和文化的特性。”
二
19世纪70年代,几乎是同时且彼此独立,出现了两部直接由阿拉伯语译成的《古兰经》俄译本。其中一部(1871年)直到20世纪90年代才出版,译者是德•尼•博古斯拉夫斯基(1826—1893年)。
博古斯拉夫斯基译本封面,上书俄文:
《古兰经》,德•尼•博古斯拉夫斯基译自阿拉伯文和注释
根据维基百科,博古斯拉夫斯基1826年出生在下诺夫哥罗德省,1846年毕业于米哈伊尔炮兵学校(Михайловское артиллерийское училище),作为旁听生在圣彼得堡大学东方语言系(今东方学系)修习过阿拉伯语和土耳其语。
1847—1861年在军队服役。1862—1870年担任俄罗斯帝国驻君士坦丁堡使馆的翻译,1870年起在陆军部(Военное министерство)供职,其间担任军事法典编纂总委员会委员、总司令部军事学者委员会委员。1867年获少将军衔,1878年被授予中将军衔。
从圣彼得堡圣以撒广场一角和沃兹涅先斯基大街(耶稣升天大街,Вознесенский проспект)看到的陆军部和海军部(Адмиралтейство)办公楼景观,19世纪末彩色照片(图/维基)
因为懂阿拉伯语,所以1859年帝俄军队俘获伊玛目沙米勒(Имам Шамиль,俄罗斯帝国19世纪上半叶高加索战争期间北高加索地方抵抗组织的首领)并将他押送到圣彼得堡后,博古斯拉夫斯基被派去看守、陪同伊玛目,直到后者在卡卢加定居。
伊玛目沙米勒(1791—1871),阿语全名:
شمويل بن دِنْكَاوْ محمّد الكمراوىّ الأوارىّ الداغستانى
(沙米勒•本•丁卡夫•穆罕默德•凯姆拉维•阿瓦里•达吉斯坦尼)
1872年,博古斯拉夫斯基作为全权代表被派往塔城,与清朝外交人员商谈归还伊犁边境之事、调解边疆问题。
在君士坦丁堡期间,博古斯拉夫斯基翻译《古兰经》,1871年完成这项工作。19世纪90年代,他的遗孀把他的译稿提交给科学院。此后译本被闲置在科学院档案馆,一百年内无人问津。虽然俄罗斯和苏联开山鼻祖级别的阿拉伯学家克拉奇科夫斯基(Игнатий Юлианович Крачковский,1883—1951年)认为,出版博古斯拉夫斯基译本是东方学的重要任务,博氏手稿的整理终究被推迟到上世纪90年代。
根据“彼得堡东方学”出版中心的网站,苏联和俄罗斯阿拉伯学家、伊斯兰学家和《古兰经》学家列兹万(Е. А. Резван)耗时五年,整理博氏译稿,最终确定两种版式,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分别出版。
俄罗斯阿拉伯学家、前驻也门外交官、俄罗斯战略研究所亚洲与近东中心研究员古斯捷林(Павел Густерин)实名吐槽博古斯拉夫斯基译本的第一版印刷本:
1995 年博古斯拉夫斯基的译本在俄罗斯出版,但即使如此,也很难说俄语或高加索地区讲俄语的穆斯林有“他们自己的”《古兰经》译本,因为它的印数只有 100 册,非常有限。该书售价很高,广大群众无力购买(目前[指2017年]在网上商店,一本书的价格高达 300000 卢布)。
作为以多种语言出版《古兰经》计划的一部分,土耳其出版商沙班•库尔特(Şaban Kurt)于 2001 年出版了第一版博古斯拉夫译本,至2013年已重印六次(伊斯坦布尔,2002、2004、2005、2007、2012和2013年)。此人选择博古斯拉夫斯基译本作为俄译本的代表,因为“它直接译自阿拉伯语原文,而且包含了所有(译书时——古斯捷林注)现存注解(тафсир,即穆斯林学者为方便理解经文而撰写的注释和解说,通常与《古兰经》各章节一一对应)的摘要。”
《古兰经•开端章》阿俄文本对照,博古斯拉夫斯基译,伊斯坦布尔2013年版
以《古兰经•开端章》为例,在不考虑阿文的情况下,博氏译文的意思如下(参考中国穆斯林的习惯,以下Бог均译作“真主”,而不作基督教的“上帝”或其他宗教中的“神”。在俄译中,指代“真主”的名词和人称代词首字母大写。在这种情况下首字母大写的词语,在汉译中通过加粗标示):
第1章 本书开篇或书之母
赐于麦加,七节
1.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2.赞美真主,诸世界之主,3.仁者,慈者,4.终审日的主宰。5.我们崇拜你,向你求助,6.把我们派上正道,7.即受你厚待、未曾遭受你的愤怒、未走入歧途者的道路。
三
根据别利亚耶夫和格里亚兹涅维奇的介绍,1878年,著名喀山东方学家和传教士戈•谢•萨布卢科夫(1804—1880年)将《古兰经》直接译为俄语。此人曾是俄罗斯哲学家、文学评论家、作家车尔尼雪夫斯基(1828—1889年)就读萨拉托夫宗教中学(Саратовская духовная семинария)时的教师。当代学者尼•阿•叶伦多夫(Н. А. Ерундов)指出,萨氏早在1877年已经开始出版译文。无论如何,他的翻译都是最早出版的阿语直译的《古兰经》俄译本。
戈尔季•谢苗诺维奇•萨布卢科夫,俄罗斯东方学家,喀山宗教学院教授,伊斯兰学家,《古兰经》阿文俄译最早刊本的作者。
萨布卢科夫译本封面,上书:
《古兰经》,穆罕默德教义的立法之书
戈尔季•萨布卢科夫译自阿拉伯语
喀山宗教学院反穆斯林传教汇刊编委会
喀山
皇家大学印刷厂
1878
(图/随机翻译器)
叶伦多夫介绍,“戈•谢•萨布卢科夫译本出现在喀山伊斯兰研究学派的特殊环境下,本打算将它用作东正教传教士和学院学生的教材,[教授如何]对穆斯林群体开展有效的传教活动。”
别利亚耶夫和格里亚兹涅维奇如此评价萨布卢科夫的俄译《古兰经》:
“他的译本作为当时意义重大的学术事件,1894年和1907年被翻印再版(还增加了阿拉伯语文本对照)。即使如此,它很快也成为珍本。这部被维•罗•罗森(В. Р. Розен,1849—1908年,俄罗斯帝国著名东方学家、阿拉伯学家,是巴托尔德、奥登堡、克拉奇科夫斯基等学者的业师之一)及后来伊•尤•克拉奇科夫斯基肯定的译本,注定将满足俄罗斯社会的学术追求和多种需求长达半个世纪之久。”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东方学在俄罗斯的发展,为人称道的戈•谢•萨布卢科夫译本也日渐强烈地使所有翻阅者察觉它的缺点和不足。阿拉伯学家清楚,它有许多不准确之处。对业余者来说,有时它难以理解,因为译文俄语充斥古语,自成一体;往往也是因为表述晦涩,即使费尽周折,读者也无法在一般意义上理解它。最后这一点甚至令人疑惑,译者本人是否懂得他在译文中想表达的意思。”
虽然如此,当代读者依然欣赏萨布卢科夫译本。例如网上书店和《古兰经》俄译网站上的评论:
“萨布卢科夫•戈•谢苗诺维奇出身东正教牧师家庭,曾任宗教学院教授。与此前的俄语译本相比,该译本更能体现《古兰经》的精神,反映其阿拉伯语文本。此外,前人根据“第三”语言成书,而非直接依据阿拉伯语《古兰经》文本。”
“萨布卢科夫译本的一个有趣特征是文本中没有阿拉伯语词,因此对完全不熟悉伊斯兰传统和术语者而言,它明白易懂。”
萨布卢科夫译本的一些特点在别利亚耶夫和格里亚兹涅维奇看来是缺点,但当代读者认为,那是优点。两代读者在书评中反映的问题,实际上是一体两面。因为别利亚耶夫和格里亚兹涅维奇早已做出如下论断:
“戈•谢•萨布卢科夫译本更严重的不足是,虽然德•尼•博古斯拉夫斯基译本和19世纪至20世纪初西欧诸译本也有此不足,在《古兰经》文本的理解上,译者系统性地遵循了穆斯林经注学家的注释。这些经注学家在自己对‘圣书’的释读中加入了《古兰经》出现以后几百年才形成的观点和概念,而且在不少情况下,他们完全不了解其作者[此处应指先知穆罕默德:以穆斯林的视角,《古兰经》不是穆罕默德的诗作,而是真主降示给先知、通过先知传达给穆斯林的指引,然而从苏联东方学家的论述中可以看出,他们提倡从无神论视角解读伊斯兰教的诞生]的见解。”
“因此,从本世纪20年代开始,人们意识到,戈•谢•萨布卢科夫的翻译远远不到位,而且本质上是主要依赖于流行在鞑靼穆斯林[鞑靼人(татар, татарин)是帝俄时代对伏尔加河流域、高加索以至近东各国穆斯林的统称]中间的注释的、对《古兰经》的传统理解。此外,他的译本还包含了专门用于基督教文献、在将《圣经》和《福音书》翻译成俄语过程中出现的特殊表达。被《古兰经》印本固定下来后,它们有可能使未被专门培养的读者产生同伊斯兰教意识形态相去甚远的联想,因而造成对这本遗珍思想内容的扭曲的理解。”
萨布卢科夫版本的《古兰经•开端章》内容如下(以下“苏拉”即《古兰经》中“章”的音译):
第1苏拉 《开启》
第1章:开启通向尊贵之书的大门。
麦加章,七节。
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
1.1 赞美真主,诸世界之主,
1.2仁者,慈者,
1.3 审判日的掌控者!
1.4 我们崇拜你,求你助佑:
1.5 以正道引导我们,
1.6 以领受你恩惠者之道,
1.7 而非承受愤怒者之道,亦非迷途者之道。
四
上文已经提到克拉奇科夫斯基;苏联学者已经系统地介绍这位东方学泰斗的生平、译作与科研方法,所以我们引用他们的评价。唯一需要指出的是,苏联东方学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发展起来,所以权威学者是否充分而恰当地介绍其地位、考虑其贡献,经常需要读者自行判断。
但无论如何,此人翻译的《古兰经》如今被看作第一部称得上科学的译本,迄今为止也是影响力最大的俄译版本。
苏联学者在克拉奇科夫斯基《选集》的《编者序》中如此评判他的生平和成就:
“杰出的东方学家、苏联阿拉伯学的领袖伊格那提•尤利阿诺维奇•克拉奇科夫斯基于1951年1月24日逝世。他被追授一级斯大林奖。在他长达45年、成果丰厚的科研生涯中,尤其是在苏联成立后,这位学者为本国东方学的发展做出许多业绩:既通过亲自从事大量研究,也通过培养高水平东方学专家。”
“1883年3月16日,伊格那提•尤利阿诺维奇•克拉奇科夫斯基生于维利诺(Вильно)(今维尔纽斯)。1901年,他进入彼得堡大学东方语言系,1905年毕业并获得一等毕业证书(диплом 1-й степени),被留在阿拉伯语言文学教研室(Кафедра арабской словесности, 直译“阿拉伯文艺教研室”)做任教培训。1908年,伊•尤•克拉奇科夫斯基被派往叙利亚和埃及两年,以研究通行的阿拉伯语方言、了解阿拉伯语文学和文化。1910年从东方归国后,伊•尤•克拉奇科夫斯基长达40年从事教学工作,硕果累累。伊•尤•克拉奇科夫斯基的许多弟子成长为大学者。”
“伊•尤•克拉奇科夫斯基是我们祖国的一位热烈的爱国者。在困难重重的1941/42年冬季,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科学院主席全会委托他领导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的科学院所。伊•尤•克拉奇科夫斯基在列宁格勒围城期间,为保存科学文化珍品的忘我地工作,因此荣获高级奖章——列宁勋章。为表彰他为苏联学术发展的所做的杰出贡献,1945年,伊•尤•克拉奇科夫斯基被再度授予列宁勋章。”
“伊•尤•克拉奇科夫斯基院士的学术遗产涵盖了阿拉伯学的所有领域,这也说明他作为东方学家,视野极其开阔。他写就450余种学术著作且已出版;他被承认为当代最伟大的阿拉伯学家。勇敢的学界先驱伊•尤•克拉奇科夫斯基以其著述确立了俄罗斯东方学研究的崇高声誉。”
“伊•尤•克拉奇科夫斯基是最优秀的阿拉伯文化和阿拉伯语文学的行家,是其孜孜不倦的研究者。在研究祖国和外国收藏的阿拉伯语抄本时,他发现了许多以这种文字写成却不为人知的遗珍,通过出版和描述将它们全国介绍给学界。同时,伊•尤•克拉奇科夫斯基也是一位出色的科学普及者。”
“伊•尤•克拉奇科夫斯基的巨大贡献在于,他首先将现代阿拉伯语文学当做科学研究的对象。在该领域的研究中,他使我们明白,阿拉伯国家的社会自我意识发展有哪些具体过程。兴味盎然地沉浸在这些国家社会生活之中的俄语学者,以善意看待文学新风尚;在说阿拉伯语的东方(Арабский Восток),他的评价被看作对新文学潮流的重大支持。”
“早在[十月]革命前很久,伊•尤•克拉奇科夫斯基就已经勇敢地打破西欧学术的传统:它只承认古典阿拉伯语文学。”
“伊•尤•克拉奇科夫斯基在他对他本人发表的阿拉伯人入侵中亚时代的著名粟特文献中[山羊]皮卷上阿拉伯语文献的研究中,他在我国历史研究中首次得出以下结论,即阿拉伯人在中亚同更高级的文化交手。”
“[……]在分析说阿拉伯语的东方人民的文学时,这位学者在相当程度上夸大了文化的影响,而没有把唯一正确的阶级斗争标准作为指导思想,这自然而然地妨碍了他创作活动的充分开展。”
别利亚耶夫和格里亚兹涅维奇介绍,克拉奇科夫斯基发现前人对《古兰经》的词句有许多误解,他本人又接触到《古兰经》的一些抄本,于是零星地翻译了经文的个别章节。不过,克氏翻译和注解整部经典,目的只是研究和教学,并未考虑刊布。
伊格那提•尤利阿诺维奇•克拉奇科夫斯基像(图/《选集》)
1963年,克氏俄译印本出版。别利亚耶夫和格里亚兹涅维奇在其《前言》中写道:
“然而一系列情况阻碍了伊•尤•克拉奇科夫斯基完全实现他所考虑的工作。翻译的终稿编辑并未完成,大量辅助材料也未能全部增补。从文学的角度看,译文本身尚未修订,多处保留了词对词注解的形式(форма подстрочника)。在终稿中,一系列小节的译文或许本可以利用不同于现有版本的措辞,这从伊•尤•克拉奇科夫斯基此后写成的专著中引用的经文翻译就可以看出。关于注释形式的问题也没有得到最终解决:他直到生命的最后时日还为此收集资料,而且把它以附注提纲的形式补充到译稿中。这些附注以关于《古兰经》最丰富的学术文献为基础,通常包含对其文本——个别词语、表达、结构、句法特征等——的精短的语文学解释;有时他不做解释,而是参引专门研究该问题的学术著作。”
整体而言,别利亚耶夫和格里亚兹涅维奇承认,克氏《古兰经》译本的出版“具有极其重要的学术意义(представляет первостепенный научный интерес)”,他的译本“将成为未来更深入地研究这一重要而有趣、但也过分难懂、难译的阿拉伯人民在其历史发展转折时期的历史、语言和文学遗珍的坚实基础,也将促进对它的全面研究”。
可以想象,克氏的译稿包括许多补充材料。该版目录的结尾部分如下:
第114苏拉 世人 ……………سورة الناس 499
各章的时间顺序 …………………………500
注释 ………………………………………501
附录 ………………………………………647
缩略用语 …………………………………686
插图目录 …………………………………710
限于材料和时间,我们略读克拉奇科夫斯基翻译的《开端章》。因为克氏使用了多种抄本和译本,而阿文各版本标注的节数略有差别,所以在译文中,节数也有两种编码。
第1苏拉 开篇
1.(1).奉至仁至慈安拉的名义!(2).赞美安拉,诸世界之主,
2.(3). 仁者,慈者,
3.(4).审判日之王!
4.(5).我们崇拜你并祈求助佑!
5.(6).引导我们走在正道上,
6.(7).走在受你恩典者的道路上,
7.而非承受愤怒者、亦非迷途者[的道路上]。
五
本期介绍的最后一部《古兰经》俄译本是前苏联与俄罗斯著名阿拉伯学家特奥多尔•阿达莫维奇•舒莫夫斯基(Теодор Адамович Шумовский,1913—2012年)执笔的诗歌体《古兰经》。
舒莫夫斯基是克拉奇科夫斯基的学生。在苏联强大国家机器的干预下,他命途多舛。维基百科的词条就很能说明问题。
1913年,舒莫夫斯基出生在日托米尔(Житомир,时属俄罗斯帝国,今属乌克兰)一个波兰家庭中。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们举家搬迁到沙马希(Шемаха),希尔万汗国的古都(今属阿塞拜疆)。舒莫夫斯基在当地度过童年和青年时代。正是在此期间,清真寺和穆斯林墓地铭文上的阿拉伯文激起了他对阿拉伯学的兴趣。
舒莫夫斯基的学业和工作开始于莫斯科矿业学院(Горный институт),毕业后他在顿巴斯的一座矿山当矿工。但他没有忘记他的阿拉伯学梦。写信给尼古拉•雅可夫列维奇•马尔院士(Николай Яковлевич Марр, 1864—1934年,苏联苏方学家、语言学家,在高加索研究领域成就突出)后,他打听到列宁格勒历史-语言学院(即列宁格勒大学东方学系的前身)的情况。1932年,他成为马尔的学生。
在东方学系,舒莫夫斯基的专业是阿拉伯语言文学和近东历史,师从苏联科学院通讯院士尼•弗•尤什曼诺夫(Николай Владимирович Юшманов,1896—1946年,苏联语言学家、东方学家、阿拉伯学家、教育家)、瓦•弗•斯特鲁韦院士(1889—1965年,最杰出的苏联马克思主义东方学家、埃及学家、亚述学家、教育家,苏联古代东方历史学派的创始人)及苏联阿拉伯学领袖克拉奇科夫斯基院士。后者向他介绍了阿赫默德•本•马吉德的抄本,即瓦斯科•达•伽马的阿拉伯领航员。对这些抄本的研究成为舒莫夫斯基毕生的事业。
舒莫夫斯基在五年级(1938年)开始翻译阿赫默德•本•马吉德的“三部不为人知的航海指南”,但研究工作直到1948年才得以继续,当时他正处在两次监禁之间。直到他被从古拉格彻底释放后,1956年,他才完成这项研究。
杰出的东方学家、思想家和诗人舒莫夫斯基墓,位于圣彼得堡沃勒科夫东正教公墓文学小桥区克拉奇科夫斯基墓边。墓碑上的阿拉伯语铭文,意思是:
“学者一无所出,犹如乌云不降雨露。”
(图文/公墓网站)
舒莫夫斯基首次入狱,罪名是领导传说中反动党人的青年势力,从事各类反苏联活动。列夫•古米廖夫和尼古拉•叶列霍维奇也被扣上同样的罪名。在列夫•古米廖夫的母亲安娜•阿赫玛托娃、尼古拉•叶列霍维奇的姐妹弗里延娜•叶列霍维奇雇请的律师们的干预下,最初的判决被撤消,但三人依然被遣送到劳改营受罚。列夫•古米廖夫和舒莫夫斯基最初被遣送到沃尔库塔(位于俄罗斯科米共和国),随后被遣送到各种地方的劳改营。尼古拉•叶列霍维奇被遣送至科雷马(位于俄罗斯马加丹州),1945年在当地逝世。
“特•阿•舒莫夫斯基被捕的直接原因可能是,他公开支持业师伊•尤•克拉奇科夫斯基院士[……]。克利莫维奇撰文指控院士“向西方卑躬屈膝”,舒莫夫斯基公开否定了克利莫维奇的文章。据舒莫夫斯基回忆,有人后来向他出示了著名亚述学家和闪语学家伊•米•季亚科诺夫(Игорь Михайлович Дьяконов,1914—1999年,俄罗斯知名古代近东史学家、语言学家、翻译家)的书面供词,此人形容舒莫夫斯基是‘神经病患者’(умалишённый)。舒莫夫斯基的罪责还包括,他隐瞒了自己的波兰族属。”(文/维基)
1946年至1948年,舒莫夫斯基被释放。他在诺夫哥罗德继续教育学院工作,同时也得以完成在列宁格勒大学的学业,通过了以“阿赫默德•本•马吉德三部不为人知的航海指南”为题的副博士(等同于中国的博士)论文答辩。
1948年至1956年,舒莫夫斯基被遣送到克拉斯那亚尔斯克州改造。同年,他写信给苏联最高委员会,请求以完成对阿拉伯语航海指南的研究换取下半生的自由。他的请求没有得到任何回应。50年代初,由于出狱无望,他转而学医,希望作为医士在偏远乡村工作。但1956年,他终于被释放。向各级法院提交110份申请后,舒莫夫斯基在1963年恢复了自己的名誉。
在约•阿•奥尔别利(Иосиф Абгарович Орбели,1887—1961年,俄罗斯与亚美尼亚东方学家)院士和尼•维•彼古列夫丝卡娅(Нина Викторовна Пигулевская,1894—1970年,俄罗斯东方学家,苏联科学院通讯院士)的支持下,舒莫夫斯基得以进入苏联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列宁格勒分所工作。1965年,他通过了根据对阿赫默德•本•马吉德《关于海洋科学的基础与法则的裨益之书》的翻译和研究撰写的、题为“15世纪的阿拉伯语海洋百科全书”的博士论文答辩。他的作品引发了激烈的学术争论,这也使他在科学院的处境艰难起来。另外,他出版了《在阿拉伯学的海边》(1975年)和《阿拉伯学家回忆录》(1978年),其中他表达了对苏联阿拉伯学发展的非主流看法。这使他的处境雪上加霜。
《古兰经》翻译是舒莫夫斯基于1979年退休以后的作品,也是他退休时期的代表作。他的译本是俄罗斯最早的诗歌体裁的《古兰经》俄译,1992年到2011年间共出版7次。
文字版俄译:
Во имя Господа, Чье сердце милосердно,
Чьей милости хотим, о ней прося усердно!
Хвала Ему, Властителю миров,
Над бытием простершему покров,
Тому, Чье к тварям сердце милосердно,
Чьей милости хотим, о ней прося усердно!
Владыке дня Последнего Суда
Хвала вовек и преданность всегда!
Служа Тебе, к Тебе взывая в страхе:
«Нам помоги!» — простерты мы во прахе.
Веди нас, Боже, праведным путем.
Дорогой тех, кто одарен Тобою,
Не тех, Твой гнев над чьею встал судьбою,
Не тех, кто бродит в сумраке густом.
汉语试译:
奉主之名,他心怀慈悲,
我们恳请他,赐予恩惠!
赞美他,诸世界之主君,
世间万物遍受庇荫,
他对生灵心怀慈悲,
我们恳请他,赐予恩惠!
终审日之主宰,
赞美享恒久,忠诚传万代!
我们效忠于你,敬畏地向你呼吁:
“助佑我们!”——在尘埃中双手上举。
真主啊,以正道引导我们,
那道路属于享有你天赋之人,
而非命运令你愤怒之人,
亦非彷徨于浓重晦暗之人。
参考资料
Беляев В., Грязневич П. Предисловие. Коран. Перевод и комментарии И.Ю. Крачковского. Ред. В.И. Беляев. М.: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Восточн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1963. С. 3–12.
Густерин П. Русскоязычная коранистика досоветского периода. Вопросы истории. 2015. № 5. С. 160.
Об издании Корана в переводе Д. Н. Богуславского. Проза.ру. 2017. URL: https://proza.ru/2017/04/24/2366.
Коран (коллекционное издание). Центр Петербургское востоковедение. URL: https://pvost.org/publ/vneser/koran.html.
Крачковский И.Ю. Над арабскими рукописями. Академик Игнатий Юлианович Крачковский. Избранные сочинения. В VI т. Т. I. М.–Л., 1955. С. 121.
Коран. Перевод с арабского и комментарии выполнены Д.Н. Богуславским. Стамбул: Çagri Yayınları, 2013. С. 1.
Ерундов Н.А. Перевод Корана Г.С. Саблукова в оценке отечественных востоковедов. Вестник Оренбургской духовной семинарии. Вып. 1 (9). 2018. С. 87–88.
От редакционной коллегии по изданию трудов Академика И.Ю. Крачковского. Академик И.Ю. Крачковский. Избранные сочинения. Т. 1. С. 3–5.
Коран. Перевод смыслов И.Ю. Крачковского. URL: https://falaq.ru/quran/krac/.
Коран. Поэтический перевод Шумовского. URL: http://superbook.org/KORAN/SHU/1.htm.
人物生平介绍见俄语维基百科相关词条。
插图来源
https://www.rusbibliophile.ru/bookprint/?book=Kniga_AlKoran_aravlyanina_
https://dumrt.ru/ru/news/news_18117.html?curPos=128
https://islamicstore.ru/module/amp/product?idProduct=10838
https://toplib.net/knigi/5024-koran-boguslavskij
https://antikvaria.ru/product/koran-zakonodatelnaja-kniga-mohammedanskogo-verouchenija-1877-god/#pid=1
https://nekropol-spb.ru/kladbischa/literatorskie-mostki/shumovskiy-teodor-adamovi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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